清明(1/1)

穆夫人以为问题不大,谁知不到半月,腹中胎儿便身死道消。穆夫人大恸,只是孩儿再也回不来了,为了祭奠她那逝去的孩儿,穆夫人决定再利用他一把。

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凌夫人上钩。

凌夫人果然掉进了圈套,穆夫人计成,只是也已经元气大伤,光景一年不如一年。

恰在此时,小舅子又出了大事。原来穆小废物靠着不劳而获走上人生巅峰,吃喝嫖赌已被他玩了个遍,他的人生早已快乐到无聊了,于是便想通过买地来实现人生价值,想法是非常励志的,可是方法不太对头。

穆小废物大概是想把城南的三百亩地都盘下来,然后搞个跑马场,以此进击上流社会富家公子的社交圈。然而,他的银子却不是很够,于是理所当然地来榨姐夫的奶,姐夫是那么好榨的吗?姐夫不好榨,但又不能不榨,于是穆小废物先是把祖传家业卖了一部分,然后又跟一个叫程敬的中间人达成了协议,以姐夫的名义向官府借钱。现下朝廷推行新法,让官府在每年二月、五月青黄不接时,给农民贷款、贷粮,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别随夏秋两税归还。因利息偏高,农民并不愿向之贷款,而穆家经营米业,往年年成不好之时,也有向官府借贷以度难的情况,加上又有程敬这个中间人做保,官府很快就批了款项。

然后事情就简单多了,穆小废物还没来得及把三百亩良田开辟成跑马场,程敬早已拿着中间费跑路了,等到官府来催债,查秀才人傻了。

无论查秀才如何解释不是我,我不是,我没有,官府的钱向来是有进无出的,怎可让人鸽?于是查秀才不得不也不能不地给小舅子擦了屁股,那边小舅子被人骗了还不自知,一心想着自己未来可期,大业将成,查秀才宣布与他断绝关系。小舅子放下狂言,“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很快,小舅子后悔了。要在南方地区搞一个这么大的跑马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要买马,云梦并非产马之地,许多良种都是从国外进口,价格可想而知,小舅子不是没想过到赛马场去买,然而人家吃饭的家伙,摇钱的宝树岂能轻易出手,再加上小舅子的好骗之名早已传遍鄂南,各家赛场都心照不宣地哄抬价格,一时间鄂南马贵……小舅子不是没试过托姐夫要到进入黑市的门路,但姐夫门都没给他进,只回复了个“滚”。

小舅子何等样人物,自认为天上地下,老子最大,你不睬我,我朝你门口吐口吐沫。小舅子吐完吐沫,转身就走。

本来坐拥三百亩地,小舅子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落得最后难以收场,但他愣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他就是要在非北方地区非富庶地区的鄂南建造一个公子哥儿的乐园,云梦最大的跑马场。

查秀才还完债,家业已不剩多少,于是给儿子请的名师暂时告假了,虽是暂时,但若一直没钱,也可以变为长期。查秀才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在商场拼搏的斗志也不剩多少了,于是便想多花点时间在培养儿子上面。

毕竟儿子看起来木木的,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让刚失一孩的查秀才内心有些惆怅。

惆怅归惆怅,调教儿子,打理内宅的事情还是要干。虽然家中已辞退了许多仆人,但琐事仍多,难得清闲,查秀才不是没想过放权给凌夫人,毕竟穆氏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昏睡就是半天。但清醒的穆氏不给啊,她说:你是要让妾侍骑在主母头上啊,我宁死不受此辱。查秀才还能怎么办,他能逼死发妻吗?显然不能。

于是只得把自己逼成老黄牛,查秀才的光景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四月,凌氏产下了一个女婴,新生命的到来让查秀才望见了一丝曙光。

看着孩儿熟睡的面庞,查秀才不停地自语道“好好好”。

查梧垂在一侧,不知父亲为何如此欢喜,凝着粉嫩的团子,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只凌氏听到孩儿的啼哭,便昏睡过去了,全不知,这当儿外界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穆氏过世了,在凌氏发动前二三刻,消息传到查秀才耳中,一边是最爱的小妾即将生产,一边是结发妻子命在旦夕,查秀才望了一眼天,去看了发妻。

穆氏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心中到底有不甘,要等查秀才来,她并不知凌氏已经发动,也不知查秀才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

查秀才看到她枯槁的容颜,忽而觉得他们已经相守到了白头。想起他们成亲时,穆氏年纪轻轻,虽不娇美,但生长在富人家里,又足不出户,自有一番小女儿情态。

他会为她画眉,穆氏取笑他手抖得很,他也只是一哂而过,不以为忤,那时穆氏是单纯的,不知世事的天真,怎么后来,一切都变了呢?穆氏在他眼中渐渐成了一个泼妇的形象,动不动就拿逼死发妻来胁迫他,还有小舅子的事,查秀才心中一痛……他对她,也不是没有怨的。

只是事到如今,查秀才又怎忍心去责备于她,穆氏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要摒退周围随侍的人,穆氏却制止了他:让奶娘留下。

查秀才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虚弱的穆氏,又恢复了一点儿当年夫妻情盛时的柔情,她道,她若去了,希望查秀才能为她守身三年,查秀才对此并未二话,这是常礼,纵是她不说,查秀才也会遵守。三年以后,他爱将谁娶为正妻便为正妻,查秀才闻言有些意动,穆氏当真通情达理了。

但是穆氏话还未尽,希望查秀才能在她死后看在她的面上,捞小舅子一把!查秀才不是很想挽救失足少男,但穆氏快撑不住了,她又哭了,她曾哭过很多次,查秀才从心疼到无动于衷。但这次,穆氏太虚弱了,眼泪从她颊边划过,像两条暗河,寂然无声,缓缓流动,昏昏沉沉中或许她自己都未曾发现。

查秀才沉思了一会儿,伸手为她揩去泪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