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红历十年(2/2)

“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①

抢田夺地?

这是梁山好汉们才敢干的事,在江南膏腴之地发生了,饥民揭竿而起了!

甄士隐一个富贵闲人,他应对不了这样棘手的局面,被迫将田庄都折变贱卖,仆佣也遣散,带着妻子并两个丫鬟投靠岳丈。

算算时间,甄家败落与林如海出任鹾政,间隔没几年。

林如海据实上奏,力证自己亏空盐税事出有因,反被那些沿海的州县官们联手背刺,说并无民乱。

贾雨村叹道:“州县官若承认有‘民乱’,乌纱帽乃至人头都不保,他们沆瀣一气,林鹾政百口莫辩,最终那些冲进盐田的饥民,都被算作‘私盐贩子’定了罪。”

巡盐御史另一个重要职责,就是“缉私”。

缉拿不力则罚俸、革职,连着手下人都要跟着吃瓜落。

那些走投无路的饥民,背着盐到处贩卖。

他们没有盐引,不缴纳赋税,像极了“私盐贩子”,实则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林如海纵然抓到了几个,看着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样子,又能如何呢?

打杀了他们,盐税亏空就能弥平了吗?

扬州的官不好当。

扬州的商也不好做。

富甲天下的大盐商,每年都得跌倒好几家,说破产就破产!

贾雨村在林家做了三年西席,深谙其中弊端——

“一份盐引除了官定盐税,额外还要加二钱稽查茶水费用,二钱衙门文书费用,七分核算费用,靠岸停放再加二钱五分,盐船许可、执照封印、航行,每引若干钱,加上向盐场买盐还得支付每引一两二钱白银,外加盐船往来各处打点巡查兵丁们的费用,统算下来,每引两百五十斤海盐的毛利,只有一两二钱银子,稍微出些岔子,遇到风浪打翻了几船,就得蚀本。”②

“贩盐”这个买卖,高成本,高风险,利润却忽高忽低,甚至逐年走低。

盐商豪富天下皆知,但盯上盐商薅羊毛的人也多,他们在额定盐税之外,频繁被盐务上的大小蛀虫敲剥。

很多大盐商干脆不卖盐了,只倒卖盐引,把风险转嫁给小盐商。

林如海眼中的那些“小盐商”,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些大盐商的马仔。

“惠政”肥了大盐商的腰包,风险却被林如海自己扛了。

冤种鹾政!

没谁肯信他是真冤种,咬定他私底下收受了大盐商的贿赂,说那些亏空的盐税都落入了他的腰包。

林如海百般填补,依旧还有三十余万两的缺口。

贾雨村携黛玉入京之前半年,夜谏林如海,让他速速变卖姑苏祖产填补亏空,或可免祸。

贾寰深以为然,发自内心地给贾雨村点个赞。

此獠卑劣无耻,却当机立断,懂得弃卒保车!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要能保住乌纱和性命,区区祖产何足惜哉?

人都没了,要钱何用?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祖产留不住命!

银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万事皆空!

林如海既没儿子,也没嗣子,与其被人吃绝户,不如填了鹾政上的亏空,换得喘息之机东山再起。

但凡他能活着从扬州返回京城,有四王八公从旁襄助,未必不能翻身。

儒冠误人!

好在林如海听人劝,迅速典卖祖产,填补了大半亏空。

余下的那些,只要他人还在扬州任上,慢慢地都能填补上。

这年月的官员,在任上有些亏空稀松常见,只要数额不是太夸张,皇帝看在林如海已“破家”的份上,也不好揪着不放。

贾家身为林如海的姻亲,上下奔走,希望皇帝能给“鞠躬尽瘁”的臣子一份体面。

身后浮名,对死了的人来说也许无所谓,对活着的人来说很重要。

没有尘埃落定之前,黛玉都得呆在牟尼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