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4)

雷雨将歇,乌云却未曾散去,挂在天上像一个个粗制滥造的补丁,边缘晕染着紫灰色的脏污。

烧了三天三夜的阮窑大火终于被彻底浇灭了,甚至连最后一点温吞求存的火苗都湮了声息。

陆追靠着一张软榻坐在窗前,恣意舒展。

数十年的荣辱生涯,将他锤炼的猿臂蜂腰,修长的肢体歇在此处只显得赏心悦目。

如此朗俊,却无人敢看。

谁都知道这体魄之下隐藏着的杀机。即便是打盹的老虎,也依旧是老虎。

他身边跪着三三两两的宫婢内侍,屏气凝神,一口大气儿也不敢出。若是看的仔细了,便能看见他们身上衣料的轻微颤抖。

他们都在等,也都在怕。

他们都在怕,却也在等。

在这儿再待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他若死了,以他之残虐,临死之前定然要这宫里上上下下与他陪葬。

过了不知多久,一位宫婢痛下决心,端上一盏酒,轻声说道:“殿下要的月酒。”

陆追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那盏酒。

酒是好酒,然而杯盏却不合衬。

他的目光沿着那酒盏向上看去,这宫婢年纪还轻,也就十三四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可她脸上却半分生动的色彩都没有。

也是。

在这宫里,在自己身旁,谁敢呢?

“巧剜明月,一旋薄冰盛纤云。”陆追慢悠悠的念了一段词。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的像是磬钟初响。稍许厚重,是锦缎的质感,流畅却不失砂砾的跳脱,是绣了一副美轮美奂的壁图。

他所念的,正是世人所说的月酒配阮家秘色琉璃盏的景致。

月酒乳白,像是月光一般温润,入口清凉。

秘色琉璃盏则混了软硬几种绿色,像是由浅至深的一捧湖水、一片脆冰。其中点旋一抹若有若无的白色,是初晴的浮云,亦是天女的羽衣。

月酒浅盛在其中,真真像是将明月从天上剜下来入盏了似的。

阮家的瓷,最擅长的是衬物。

就像是阮家瓷窑的窑主,想尽办法的衬着自己的夫君,结果却只闹了个背离的下场。

明明只是随意的一句话,那宫婢却怕的牙齿打颤,连带着高举的双臂、手中的玉盘抖个不停。

“回殿下,府库里再没有秘色琉璃盏了。”宫婢颤颤巍巍的说道。

“嗯,我知道。”陆追似是并不在意,也不看她,只向窗外看去。

清透的雨滴悬挂在屋檐上,风从南面刮来,带着血腥和焦炭的味道,一个劲儿的往殿内钻。

那些阮家窑烧出来的东西,早已在几个月之前便被他都砸了个干净。

那些美轮美奂的、被世人竞相争逐的精妙瓷器,俱都成了粉末。

风将它们吹到路人的脚旁,却再也无人能识得。

无论多么锦绣多么磅礴的盛世,无论多么豪迈多么传奇的人,但凡败了,亦或是换了个落魄的模样,就都散了,休要再提。

乱风裹挟着早已被暴雨打透的窗棱呼扇个不停,两名内侍上前,想要将窗关上。

陆追摆了摆手,转头问那宫婢:“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高举着玉盘的手臂酸胀,头压得愈发低,喏喏的回了一声:“回殿下,奴才叫碎蓝。”

“碎蓝。”陆追在唇中碾碎这两个字:“你来看看,御台上的那座琉璃塔,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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