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六)(2/2)

——江澄站在一片树林之前,觉察有人走近,微微侧首。来人一身白衣,束着抹额,飘带在身后随发轻扬,面庞白皙如玉,俊极雅极,在月光之下,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魏无羡道:“可惜,错过了。”

其实当然并非错过,但他现在,的确又觉得十分惋惜。

蓝忘机轻声道:“不久了。”

魏无羡便道:“是啊,也没有晚多少。”

“蓝忘机”与“江澄”打过招呼,目光落到那把被从温氏手中夺回、却仍没能物归原主的佩剑,问起魏无羡的下落。

金凌读到那句“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顿了顿。

蓝思追也望着那句话。

两人率修士到了温晁藏身的监察寮,本是要夜袭,却见怨气缭绕不散,蓝景仪道:“所以符篆果真是被魏前辈改过了的!不愧是含光君,一眼就发现了!”

——然而,大门两旁的符篆却是完好无损的……进门之前,蓝忘机的目光在大门两侧的符篆上一扫而过。

看到那些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各不相同的凄惨死状,蓝景仪稍微想象了一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喃喃道:“这真的……是魏前辈干的吗?”

魏无羡默然不语。

金凌道:“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反正、这些温狗、罪有应得!难道你怕了?”

蓝景仪反问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带怕的?”

金凌扁了扁嘴,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也是,有那么一点害怕的。

在平安顺遂的时候长大的孩子,对这种景象,怎可能一点畏惧之心也没有?

江、蓝两人入了内宅,见到了王灵娇活生生将自己用凳子腿捅死的尸体,“江澄”透过那张扭曲的脸认出了这个可恨的女人,将剩下的半截凳子腿泄愤般再捅了进去。

“蓝忘机”则在门口的符篆前蹙眉思索。

蓝景仪道:“含光君认出魏前辈的笔迹了吗?”

蓝思追摇摇头,道:“几笔而已,还是画在成型的符篆中另外补充,应当没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况且,从乱葬岗那种地方出来,魏无羡的笔锋走势,会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吗?

听到蓝景仪的话,蓝忘机有一瞬间的失神。

魏无羡有所察觉,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为什么,道:“蓝二哥哥,别瞎想啦,就是从前的我自己来认,都不见得能认出来那符是我改的。你在这里自苦什么?”

蓝忘机轻轻地“嗯”了一声。

温晁与温逐流的尸体并未被发现,“江澄”带人追往岐山,“蓝忘机”回了一趟姑苏,试出了那张被篡改的符篆效用。

金凌看那符篆的效果描述,道:“召阴旗?”

蓝思追想了想,否认道:“应该不是。召阴旗的咒文画法,与常见的镇宅符咒相差颇多,绝不只是改动几笔。”

——蓝忘机道:“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

不过,这被改动的符篆,的确有可能是召阴旗的前身。

蓝景仪道:“魏前辈的手段可真是……还专挑品级高的下手。”

——两人随情报一路北上,每过一地,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这些尸体无一不是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都品级颇高,修为了得。然而,全部死状凄厉,死法花样繁多,且都被曝尸于人潮汹涌之处。江澄道:“你觉得,这些人也是那个人杀的吗?”

魏无羡哼笑一声,道:“那当然,不挑品级高的,我还欺负小喽啰吗?哪有那么多闲工夫。”

召阴御尸,也是很费心神的好么?更不要说,他还一路盯着温晁和温逐流呢!

蓝忘机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蓝忘机道:“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

——江澄哼道:“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吗!”

蓝景仪嘀咕道:“比温家人邪的恐怕多了去了。”

不然为什么,能把温家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魏前辈,前世最后会落到那种下场?温家都没了,谁能把他逼成那样子?

金凌眉尖抽了抽,没说什么。

——追杀至第四日深夜,两人终于在一处偏僻山城的驿站附近,捕捉到了温逐流的踪迹……两人忌惮温逐流的“化丹手”之技,不便打草惊蛇,不从门入,而是翻上屋顶。江澄强忍胸中滔天的恨意,磨着牙齿,死死盯着瓦缝,往下望去。

蓝景仪道:“他为何遮得这么严实?”

金凌道:“怕给人发现吧。”

——温逐流一身风尘仆仆,怀里抱着一个人影,脚步拖沓地上了二楼,把这个人放到桌边,再奔到窗前拉下所有的布帘,遮得密不透风,这才回到桌边,点起了油灯。

蓝景仪道:“可我觉得这样更可疑。”

蓝思追道:“也许是为了挡住窥伺、掩盖驿站中有人入住了。又或者,明知道挡不住,也要求个心安。”

金凌往下一扫,道:“也是,温晁这会儿连点灯都怕,要是温逐流不把周围全遮起来,他怕不是要发疯了。”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依旧苍白阴冷,眼眶之下却有两道浓重的黑色。桌边的另一个人,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连脸都遮在斗篷里,像一团脆弱不堪的茧,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喘着粗气,忽然道:“不要点灯!万一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看到斗篷下的人露出真容,蓝景仪下意识惊道:“这、温晁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这个光头人的皮肤也暴露出来。这张脸上遍布着不均匀的烧伤和疤痕,使得他整个人仿佛煮熟了一样,狰狞而丑陋,完全看不出从前那个人的影子!

话一出口,他也反应了过来:他们是被魏无羡追杀到这里,温晁这副模样,自然是魏无羡干的!

——温晁只得强忍泪水,连哭都不能哭。一点摇曳的火光之旁,一个满脸烧伤的光头人龇牙裂齿,嘴里发出含混的怪声,火光将熄不熄,昏昏黄黄。这景象,当真是无与伦比的恐怖。

蓝景仪看着这段描写,又是悚然又是反胃。

金凌皱眉道:“他不是害怕被人发现么、连灯都不敢点,怎么现在反倒大喊大叫的?莫不是当真已经精神失常了?”

他方才虽然说了“发疯”,却也只是嘲讽。不想这会儿再一看,竟好像成真了。

——正在这时,温晁尖叫一声,道:“笛子!笛子!是不是笛子?!我听到他又在吹笛子!”

魏无羡看得冷笑不止:“可不,他都吓破胆了,还能想起来不让我听到?他不喊,我就找不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