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七)(2/2)

蓝忘机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魏婴。”

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别伤心?过去了?

太苍白、太无力,也没有什么意义。

魏无羡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事,蓝湛。反正——都过去了。”

言罢,他又看了一眼屏幕,笑道:“也就是这时候,才会觉得真是很久后的事儿了。咱们还在打射日之征呢,后世的小孩儿已经拿这个做游戏了。”

——此地是栎阳,当年岐山温氏家族鼎盛之时,到处作威作福,而栎阳距离岐山不算远……岐山一带周边的许多地方都乐于进行庆祝温氏被灭的活动,甚至演变为一种传统。这种游戏大概也能算一种。

江澄冷冷道:“那也不错。”

因为那太阳风筝提前掉了下来,一群小朋友无法,凑到一起讨论起怎么定老大来。

虽然不过是稚子玩乐,后排人却一个个听得专心致志。

无他,这场游戏,传递出的信息量却是不小。

譬如,仙督敛芳尊之所以能够认祖归宗、登上高位,便是源于他在射日之征中卧底温氏、传递情报,甚至最终一举刺杀了温氏家主温若寒。

譬如,聂明玦实力强横、战功无数,却不幸盛年而夭。

再譬如,金子轩之死比聂明玦还要早许多,导致这么一个前程似锦的天之骄子,在小朋友们嘴里能吹嘘的,居然只剩下了“脸排第三”。

金凌的脸色很不好看,咬着牙,眼圈都红了。

金子轩不自在地动了动。

说真的,这种又一次验证自己死得早、并且似乎做出什么事迹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江澄道:“这小孩儿倒是和本尊一样的不要脸,恰如其分。”

——这时,有个小朋友似乎跑累了站累了,也蹭到台阶旁,和魏无羡并排坐下,摆了摆手,和事佬般地道:“好啦好啦,都不要争了。我是夷陵老祖,我最厉害。我看就我勉强一下,做了这个老大吧。”

魏无羡没理会他,托着腮自顾自心道:看来后世的夷陵老祖,还真是天怒人怨。

——也只有这样的小孩子,会单纯的不计较善恶,只争论武力值,肯赏脸做一做夷陵老祖了。

没收到回应,江澄忍不住看了一眼魏无羡,再抬头看了一眼水幕,反倒是自己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这不自在在几句话后达到了顶峰。

——“夷陵老祖”很了解地道:“江澄啊,你有啥比得上我的,你哪次不是输给我,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最厉害。羞不羞。”

——“江澄”道:“哼,我比不上你?你怎么死的记得吗?”

江澄攥紧了拳头。

金凌的声音涩涩的,好像喉咙里梗住了什么:“他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啊……”

——魏无羡嘴边那抹浅淡的笑意瞬间溃散了。

——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一根剧毒的小针扎了一下,周身上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江澄道:“‘剧毒’?那个‘我’,让你这么痛苦吗?”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

江厌离亦感到心中一阵刺痛。

“魏无羡”这样的反应,足以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在街头巷尾的议论中,至少,“小江宗主江澄是乱葬岗围剿的头功”,是不掺假的。

魏无羡道:“你现在问我……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他不得不开始认真思考了。

此处,是这天书中,第一次正面提及,后世的魏无羡对江晚吟怀有的态度。

自重归于世便一直在逃避,第一次不得不想起,就是灼心刺痛。

但魏无羡也想象不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对江澄、对这个同门同修、情同手足的师弟,生出这样的态度。

哪怕是金子轩和江厌离的死,造成的结果——也不该是这样的。

一定还有什么关键的东西,是他们还不知道的。

魏无羡道:“这小孩说,温宁在射日之征中还活着——可如果过了射日之征还好好的,又是怎么……遭遇了不测?”

——他左手举一根棍子,右手托一块石头,狂笑一阵,道:“温宁呢?出来!”一名小童在人群后举手,弱弱地道:“我在这里……那个……我想说……射日之征的时候,我还没死……”

温情道:“我们这一支,本来也不主战,大多都是医修,留在后方善后而已,阿宁当然不会……在战场。”

聂怀桑道:“可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即使温姑娘和温兄从岐山属地脱身,也不见得就安全了?”

温情道:“……总会有办法的。若当真是避不开……”

她看了一眼温宁,心道:共走黄泉,倒也不错。

十余年后的温宁,不仅仅成了常人视如洪水猛兽、野心之辈趋之若鹜的“鬼将军”,也已经是孑然一身。

那么在这天书里,她温情,她这一脉的上百族人,又都在哪里?

不必多想,结局已经昭然若揭。

不过是一个“死”字。

温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魏无羡道:“说什么呢?怎么可能避不开?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命中注定’!哪怕看起来是死路,焉知走不出一条外道?”

温情微微一怔,她抬起头,眼光与魏无羡相对。

须臾,她“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当真有资格说这话。就是不知道,你这外道,能走多远了。”

——剖还金丹,修为尽丧,本也是绝路。

但这个人,已经在绝路中,生生辟出了一条独木桥。

魏无羡神采飞扬地笑道:“多远?你看着吧,我非要一路走到黑、走到最后不可!”

他与蓝忘机对视一眼,眉角微微地弯了起来。

蓝忘机道:“无论是什么路,我——与你一道。”

——那根剧毒的小针被拔出,不知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什么刺痛都顷刻之间一扫而光。魏无羡自言自语道:“奇也怪哉。这么闷的一个人,怎么能总是让我这么开心呢?”

魏无羡嘴角一弯,道:“蓝湛,打个商量,下次说情话之前,先打个招呼行不?”

蓝忘机道:“嗯。”

他的唇角,很轻很轻、但实实在在地上扬了一下。

宛如晴光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