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二)(2/2)

三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尽都是火烧一般的红。

蓝思追小声道:“……不可妄议长辈。”

闲话完了,便回到正事。

——蓝忘机道:“忽然记起,栎阳常氏之事,我有所耳闻。故不必再问。”

——魏无羡道:“在你告诉我之前,我先问一声,你帮我侧面确认下,那什么,常家灭门不是我干的吧?”

“魏无羡”如此作态,乍看似是有些好笑,但若再看后文,便觉一股辛酸上涌。

蓝思追喉头一梗。

——魏无羡道:“哦。”仿佛又回到了生前某段人人喊打、阴沟老鼠不如的日子,什么坏事都能算他一份,屎盆子随便扣。隔壁老大爷的小孙子不吃饭瘦了三斤都能赖是被夷陵老祖唆使鬼将军杀人的故事吓瘦的。

蓝景仪忍不住道:“这群人也太能想了!魏前辈没有这么闲的!!……呃是吧?他虽然经常很闲的样子但真的——”

金凌道:“蓝景仪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嘴上嫌弃,心中却忍不住道:夷陵老祖丧心病狂、恶贯满盈,可究竟又有多少“恶”,是和这无稽的故事一样被扣到他头上的?

后排一阵静默。

众人这时候差不多都能说一句深知魏无羡为人了,因此读这话只觉得荒谬好笑,绝不会当真。但细想之下,那些与夷陵老祖并无交集的普通人,又有几个会深究真假?又有多少人听后会直接当真并再说给下一个人?又有几人能意识到,这不知真假的流言,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毁谤?

聂怀桑小声道:“魏兄……你将来,真的,好惨。”

蓝曦臣叹道:“人言可畏。”

温情道:“世人秉性如此,此题,无解。”

孟瑶却道:“温姑娘说错了,此象无解,此题却有解。”

聂怀桑刷地展开折扇,道:“孟兄,此话怎解啊?”

孟瑶脸露苦笑,摇头道:“说是有解,却不过以毒攻毒,实则还是耍一般无二的手段。”

聂怀桑道:“哦我明白了。孟兄的意思是,旁人传恶名,咱们也可以反着来——人总归是要拣一个来信的,除了一心污人的有心人,旁人听了两种说法,总该认真想想哪个才是真的。”

聂明玦微微皱眉:“此等阴私手段,又岂是大丈夫当为?”

温情道:“若不以毒攻毒,以流言抗流言,难道人犯小人,风评受害,就要生受不成?”

聂明玦凛然道:“清者自清。”

温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孟瑶慨叹道:“聂宗主行得正坐得正,不惧宵小之言……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清者自清?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魏无羡道:“聂宗主,这回我也觉得温情和孟兄说的对——毕竟像我这样……”

他还没有说完,江澄便道:“像你这样又无私又伟大的好像有英雄病的家伙,和街头巷尾传的忘恩负义、丧心病狂,有半个字沾边儿了吗?这还不够明显吗?聂宗主现在大约是还没有犯过小人,所以不放在心上。”

他看了一眼聂明玦,顿了顿,终于还是道:“可聂老宗主——岂非便是受温狗奸计陷害?要救一个人,多半束手无策,可若要害一个人,何止有千百种法子?”

聂明玦眉峰一抖,面色微冷,却没有发怒,而是缓缓道:“你说的不错。”

随着他这句话,不知何时紧绷起来的气氛蓦地一松。

蓝景仪道:“关联有二?可我觉得,晓星尘道长参与这件事,实在牵扯不到老祖前辈……”

蓝思追道:“但晓道长也确实与魏前辈颇有渊源,要说明晓道长的身份,也只有从抱山前辈开始吧?那么就一定要提到藏色前辈不可,不如从一开始就挑明。”

——蓝忘机道:“关联有二。其一,此事有一位人物牵涉其中,此人与你母亲颇有渊源。”

魏无羡道:“原来小师叔是从这里与之扯上关系的。”

晓星尘却道:“星尘日后下山之前……定会向师尊请教藏色师姐旧事,并求取藏色师姐的画像,赠予魏公子。”

——魏无羡乃云梦江氏家仆魏长泽与云游道人藏色散人之子。江枫眠夫妇都与他父母熟识,但江枫眠很少对他缅怀故友,江枫眠的夫人虞紫鸢更是从不会对他好好讲话,不抽他几鞭子、让他滚出去跪祠堂离江澄远点儿就算不错了。父母之事不少都是旁人告诉他的,他知道的其实也不比旁人多多少。

——蓝忘机也停了下来,转身与他对视,道:“你可听过晓星尘此人之名。”

此处既是说魏无羡曾经漂零身世,又蓦然提及江氏夫妇,江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江厌离低垂眼帘,眼眶微微泛红。

这样不知父母之事、不知身世归属的微妙滋味,蓝思追心中亦有些感同身受。但蓝忘机待他又与江、虞夫妇不同,他是姑苏蓝氏亲眷子弟,而不是什么不明不白、不上不下的“故人之子”,对魏无羡这样轻描淡写的回忆后隐藏了什么,还是难以揣测。

只觉得一阵莫名难过。

魏无羡心中微微一涩,道:“那我就先谢过小师叔了。”

晓星尘道:“令堂是星尘师姐,向师尊询问一二,本来也无甚为难。只是令尊往事……星尘便无能为力了。”

魏无羡心道:我这位小师叔,性子实在很好,在那天书里没能见上一见,实在可惜了。

——蓝忘机道:“不曾便对了。此人出山成名,恰在十二年前。如今也无人再提了。”

十二年前,刚好是夷陵乱葬岗大围剿、魏无羡身死之后的一年。而据小辈们所言,在他们来此数年前、栎阳常萍被凌迟而死之前,晓星尘就已经为薛洋所害、不在人世了。

自己数年后才重归于世,终归是缘悭一面了。

能够得知父母之事,纵然只有一方,也是意外之喜,魏无羡心中虽然难免遗憾,却也已经十分满足。

却见蓝忘机回过身,向蓝启仁行礼道:“叔父。”

蓝启仁叹了口气,道:“从此间出去后,一月之内,你自来取便是。”

没有明说取什么,但在场的又岂有人会猜不到?

晓星尘不认得魏长泽,但蓝启仁却是魏藏夫妇实实在在的故识。且他身为蓝氏教书习礼、德高望重的长者,丹青亦佳。

魏无羡胸口一热,忍住扑到蓝忘机身上狠狠亲几口的冲动,对蓝启仁郑重行礼道:“多谢蓝先生!”

蓝启仁摆摆手,受了他这一谢。

魏无羡便将方才的冲动付诸行动了。

蓝启仁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魏婴!你给我注意影响!”

魏无羡毫无诚意地道歉:“是蓝先生,是我太激动太忘乎所以了,对不住对不住。”

天书中已说清抱山散人出身、来历,提了她门下弟子不得入世的规矩,接着便是那唯三破禁出山的弟子了。

金凌喃喃道:“先见之明个……鬼!就算都是——那也是不同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说到后来,已是忿忿。

——世人皆道,抱山散人不愧是得道高人,立的这个规矩实在是极有先见之明。因为数百年来,她只有三个徒弟出山:延灵道人,藏色散人,晓星尘。三个徒弟,个个不得善终。

延灵道人不知为何走火入魔、坠入魔障、人人喊打,藏色散人却与魏长泽情投意合,然而时运不济,于夜猎中失手身亡。

虽然还不知晓星尘际遇如何,但单只前两人的遭遇,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蓝思追低声道:“因缘际会,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