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2/2)

但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蓝曦臣已经率先道:“明玦兄此言似是有些不妥了,温姑娘毕竟是温若寒部下,要阻拦其行事也并非易事。何况温姑娘姐弟既然今日与我众人同得此机缘,按照此间规则,便应为可交之人。”

聂明玦道:“此间规则,如何评判?‘无论过去、今后的声名如何,或本心正直,或有所偏差,但非不可救药,或本人下场凄惨,或是有意无意促成此结果的重要相关之人’,如此说法,便能判定为人可交?须知天书之灵亦自叙,其诞生于域外之人对我等倾慕之心,却未必深刻,其评判标准,也不见得公正!”

他性情暴烈,因家仇之故,对岐山温氏可谓深恶痛绝,与温情温宁同处一室,已经是碍于此间规则所限、勉强为之,但心中仍旧大是不以为然,此际再听到江厌离对温情说“钦佩”云云,终于忍不住心中不满,直接爆发了。

温情道:“温情在此谢过泽芜君好意,自认也确实当不起江姑娘谬赞,而聂宗主嫉恶如仇、与岐山温氏有不共戴天之仇,对我姐弟二人的不满也是由来已久,忍到现在,想必也不容易。既然如此,我索性就在这里,与聂宗主分说清楚,不管能不能改变聂宗主一星半点的印象,也总好过心里憋着一口气总不畅快!”

她一双漆黑眼眸亮如冷星,在聂明玦一身威慑下不见半分胆怯,与对方直直对视,仿佛能直接擦出一线火星来:“聂宗主是不是觉得,只要姓温,便是一家之亲,不分彼此?”

聂明玦冷冷道:“莫非你要对我说,你不是温家人?”

温情也冷冷道:“姓温又如何?我的确是温家人,也的确做过监察寮的寮主,但我是医师,不过受命上任,手上从未染血,手下门生,亦从来不曾为非作歹,温家造的孽,又凭什么要我们这一支来扛?”

聂明玦道:“温氏兴风作浪时袖手旁观、享受优待,与助纣为虐有什么分别?既然身在其位却不作为,便不要妄想撇清关系!”

温情道:“那么敢问聂宗主,在你眼中,何为身在其位,何为有所为,何为不作为?我行医救人,我弟弟与人为善,我手下门生不曾仗势欺人、不曾谋财害命,我有什么可撇清关系的?”

她与聂明玦对视,毫不示弱,字字铿锵:“我不过是温宗主一表三千里的侄女罢了,难道真能被他放在眼里?以其喜怒无常,若我贸然出头,会是什么下场?又有什么作用?我身后上百修士门生,又会落到什么下场?我自己死就死了,难道还要拖累一族百十条人命?!”

聂明玦一时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无可反驳,无论他如何刚直不阿、嫉恶如仇,无论他自己如何悍不畏死,也不可能强逼他人就死,并且是拖着全族上百人一起,毫无意义地就死!

片刻后,聂明玦颜色略略缓和,但仍旧是硬邦邦地道:“是我想当然,没有想到你有何顾忌,但若你我易地而处,我也必有所为,亦不连累他人!”

聂怀桑慢慢瞪大了眼睛。

他决定从现在起将这位温姑娘视作自己全新的崇敬对象!

——不仅敢和他大哥对呛,居然还呛赢了!居然让他大哥说出这种几乎算作“妥协”的话来!!

温情道:“我是我,聂宗主是聂宗主,本来就是两个人,何况温宗主杀人,从来没有道理,更不需要什么凭证,连不连累他人,也不是聂宗主说了算!”

眼看这刚刚消下去两分的□□味儿又要再度升腾,魏无羡连忙开口打断:“停停停,这么吵下去还听不听小朋友念书了?况且聂宗主,温情她虽然没说,但也不是真的不作为啊?”

温情眉毛微微一挑,聂明玦眉头一蹙,道:“愿闻其详。”

魏无羡深吸一口气,才道:“七个多月前,温宁从夷陵连夜赶到云梦,在温晁手下救了我和江澄,温情也收留我们在夷陵监察寮养伤,此外……还帮忙移出了江叔叔和虞夫人的遗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七个多月前”发生了什么,不必详说,所有人都一清二楚。

——温氏血洗莲花坞!

江澄眼中顿时涌上一层血色,他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他固然不愿承认曾受温氏中人施恩,但也不会矢口否认,而在这时候,没有反驳,便等同于默认。

江厌离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无论是江澄还是魏无羡,都不会主动向她提起这桩惨事,她体贴两人经历惨痛,也不曾问起,只能从他人言语中推测出一星半点,因此对于两人得以逃出生天的一切细节,都是一无所知。

温情与温宁没有参与过任何一件温家犯下的血案乃是事实,那么救下云梦江氏唯一嫡子,送还先人遗骨、使其免受折辱,便是不折不扣的大恩,何况就在片刻之前,温情已经陈清其中利害,那么他们姐弟在做下这些事时是冒着怎样的风险、又是如何明知利害也要如此决定,可见一斑。

至少,绝不是聂明玦原本以为的“袖手旁观”。

江厌离站起身来,向着坐在最后一排的温情、温宁欠一欠身,肃容道:“温姑娘,温公子,多谢。”

她态度如此郑重,惊得温宁也慌忙跳起,手足无措道:“江、江姑娘,您不必……本来、本来就是温家的人……”

温情亦起身还礼,道:“江姑娘不必如此,纵然冤有头债有主,温家做的孽轮不到我们家的人扛,但说到底,作孽的人姓温,我们也姓温,若要以此邀功承谢——温情却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江厌离轻声道:“无论如何,杀人害命,与温姑娘、温公子无关,而那时干冒风险出手相助的,也只有温姑娘与温公子罢了,江氏子弟,恩怨分明,厌离不能不谢。”

聂明玦冷眼旁观至此,沉声开口:“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温姑娘身为温氏中人,未与温若寒之流同流合污,也非无所作为,聂某不明真相、妄下断言,误解于你,应当致歉。”

温情当真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位脾气刚直到硬臭的聂宗主道歉,纵然语气不怎么委婉,也是实实在在的道歉,不由得怔了一怔,才道:“不必。”

聂怀桑顿时向她投去一个高山仰止的眼神。